少年的城镇丨冈本信治郎自述(上)

 
 冈本信治郎在日本战后艺术家中具有举足轻重的地位,其带有“波普”色彩的风格在六十年代初期就已定型,有别于西方“波普艺术”的是流行文化并不是他批判的对象,他借用这些形象探讨的是深藏其后更深沉的内容。中原佑介将他的作品称之为“主题绘画”,可见绘画对象在他的艺术创作中的重要性。本文是1988年冈本信治郎为在新泄市美术馆举办的大型个展《东京少年》所写的自述,通过他对生活中若干“主题”的幽默风趣的描述,可以对应到其生活以及“主题绘画”的创作。 

《寂静的喧嚣:冈本信治郎纪念展第三回》正在展出,本次展览将持续至10月6日,欢迎参观。

 

 

少年的城镇(上)

 

文 冈本信治郎

译 btap团队

 

 

大时钟

 

战前,“地铁商店”作为上野站正面的建筑伫立着,车站建筑的外表整体看起来是一个大时钟。它曾是东京的地标,用现在的流行语来讲,是昭和初期现代主义的建筑。

回想起来,我喜欢的所有建筑上都有个时钟,其中“地铁商店”于我来说是横纲级的真爱。建筑的表面是文字表盘,巨大的指针围绕着表盘转动,除了压轴之作外我别无形容语言。

不幸的是,它在战时被炸成废墟,萋萋野草丛中孑然独立。

大时钟是长谷川利行在昭和初期画的。这也是我思考了很长时间的课题。我画地铁商店不是怀旧。我希望穿越回过去,以少年时代我的角度观察思考现在。我把大时钟和弹珠游戏结合起来。我画了12幅画,以配合时钟的12进制系统。我想象了一个卡通的场景,人们在地铁商店前追着弹珠球飞来飞去,他们的眼睛不停地转,直到变成漩涡状。震耳欲聋的寂静的喧嚣。作为概念的看不见的建筑,知道或者不知道大时钟和地铁商店,不就是现实的有和无的问题吗?我想画的是东京变成一个锡制铁皮玩具,一个不存在的微型都市。

上野地铁商店 图片来自画册“冈本信治郎的世界:东京少年”

大时钟·上野地铁商店

1987

布面丙烯

227.2x181.8 cm

图片来自画册“冈本信治郎的世界:东京少年”

 

 

上野广小路

 

妻子买东西去了,多么的悲伤!

我和我的儿子站在大象前.......

我们三个逛完博览会,多么悲伤!

儿子站在不忍池前,眺望远方......

来到了广小路,多么悲伤!

在广小路上买玩具,一只兔子的玩具啊,多么悲伤!

——摘自中原中也的诗《夏夜的博览会多么的悲伤》,中也因失去长子文谷而悲痛欲绝。

 

昭和十几年的时候,父亲也带着我去了那个博览会。我记得白色的大帐篷里展示了一架真的战斗机!那时我们住在西町市,离上野一步之遥。我记得父母也会在广小路的摊位上给我买玩具。

中原从博览会回来给儿子买兔子的隔壁摊位前,我央求父亲给我买玩具坦克,这似乎也没什么不可思议的吧.......

我愿意想象成,那天晚上在上野广小路,我和中原中也擦肩而过,我一边画《大时钟·上野地铁商店》,一边畅想着与诗人中原中也的精神相接。

大时钟·上野地铁商店

1982

布面丙烯

227.2x181.8 cm

图片来自画册“冈本信治郎的世界:东京少年”

 

 

Enoken(榎小健)

 

在我的自画像中,总有别人的形象被强加于我身上。过去我创作了五幅自画像,其中三幅看起来像榎小健(榎小健为榎本健一的昵称),一幅像团吉历险(日本岛田启三执导的动画电影)的团吉,还有一幅是一个不知名的武士,画像中的我有武士发型并且在切腹。也许这些应该被称为他画像,而不是自画像。为什么会这样呢?

1954那年我20岁,在一本同人类杂志上发表了我的第一幅自画像,并附有简短的评论。以下是它的摘要。

可能每个看过我自画像的人都会被我和榎本健一的相似之处逗乐,尤其在附加了这样的解释下:“这是一张现代虚无主义者的面孔”。我不得不苦笑着说:“这就是三幅自画像存在的目的。”

我不知道我和他有什么共同之处,但当我还是一个初中学生的时候,一个看起来像工人的陌生人走到我面前,告诉我说我长得像榎本健一。他盯着我看的时候让我感到很屈辱,从那时起,类似于榎本健一的夸张特征就出现在了我的自画像中。”

榎本健一可以被认为是日本的卓别林,喜剧之王。

从我画最初的自画像到现在已经三十多年了。榎本健一这个他者,作为过去一直贴在我身上。即使这样,那个说了几句话就左右了我一生的人,是神还是魔鬼?

像榎小健的自画像

1983

布面丙烯

162.0x130.3 cm (2件)

 

 

银蜻蜓

 

在昭和早期的几年里,东京的平民区到处都是蜻蜓、蝉、蝗虫和蚱蜢。然而,这些在我们生活环境中如此常见的昆虫,我却不知道它们的名字和种类。

以蜻蜓为例,我知道盐原蜻蜓、麦草蜻蜓、红蜻蜓、少女蜻蜓、半圆蜻蜓,但我不知道“银蜻蜓”和“魔鬼蜻蜓”的区别。究竟银蜻蜓长什么样呢?依然不清楚。于是我看了一本科普图册,看图还是抓不住重点。我想我应该看看真的蜻蜓,所以我去了上野的国立科学博物馆。蝴蝶标本很多,如此重要的蜻蜓却没有。我知道日本的科学博物馆不如欧美的好,但这还是相当令人震惊的。

尊敬的国家科学馆馆长先生,没有蜻蜓标本常设陈列展,很令人困扰啊!

当然,我的“银蜻蜓”系列画作,从画法上讲,了解不了解蜻蜓并不重要。蜻蜓的形体产生于脑海中的概念,它像个机械的玩具,并且身体的长度是不固定的。从“金刚”开始,人们就喜欢与想象中的巨型怪物共存。我的银蜻蜓有相同的作用;也许它大到足以覆盖东京的天空。银蜻蜓今天在东京上空起飞,伴随这隆隆的轰鸣声。

银蜻蜓

1983

布面丙烯

162x130.3 cm

作品正在展出

 

 

科技马戏团

 

爱因斯坦1923年来到日本。他的访问是由《改造》杂志安排的,该杂志承诺邀请世界上的伟人来日本文化交流,此次是他们实现承诺的重点。那时候“相对论”还鲜为人知,但这本杂志充满热情地向公众解释这种理论,即使到今天也依然不过时。

 

人与人之间可能有阶级的区别,但在爱情上没有区别。这都是相对而言的。

如果你在恋爱,一千里和一里没有什么区别。这都是相对而言的。

理智和情感在爱情中融为一体。这都是相对而言的。

 

这就是方法。爱因斯坦热潮卷起来的飞尘把大正日本都掀起来了。

换个话题,几年前东京一家百货商店在举办加拿大“科学马戏团”,并让我来设计一张海报。说是马戏团,但其实是一个面向儿童的小型活动,结合了科学和魔术的娱乐活动,例如,当你触摸一个带有50万伏特静电的球时,你的头发为何会竖起来。这张海报的原画就是我的《爱因斯坦的科技马戏团》。

这张图的亮点是爱因斯坦出现在科学马戏团时他竖立起来的头发,而且在他的脚边我画了一只同样鬃毛竖立起来的狮子。狮子是这家百货公司的象征。百货公司的总经理和情人的丑闻是否让他感到毛骨悚然(笑)?

爱因斯坦的科技马戏团

1984

布面丙烯

130.3x89.4 cm

 

 

镜岩和男女川

 

我第一次看相扑是在四、五岁的时候,大概是昭和12年是左右。当时的两国国技馆有着圆形的屋顶,场馆规模比现在要小得多。相扑台的四周有四根柱子。真正比赛前的准备往往花费很长时间,所以我经常不看比赛,反而喜欢在赛场内跑来跑去。

不知道为什么,当幕内相扑力士进入相扑台时,我被圆桶一样的大关级摔跤手镜岩迷住了,后来我记得我大喊:“镜岩!镜岩!” 他被称为“凶猛的公牛”,是一名大器晚成的摔跤手,在36岁时达到了大关级别。我这个年纪的孩子不大知道他在使用什么摔跤技巧。尽管如此,我仍然对镜岩穿着红色和蓝色的兜裆布在相扑台上走动的样子记忆犹新。

后来大约在我上小学的时候,我清楚地记得,我看到了两位横纲双叶山和男女川的对战影片。

双叶山是昭和时代相扑史上不出世的横纲。他的69连胜是永不磨灭的金时塔。另一方面男女川像是受到巨人症影响的大体态的横纲。在他的鼎盛时期他被称为“移动的仁王”,但在双叶山的阴影下,他就像是弱时代的横纲的代名词。我在新闻上看到两人的对决赛,也只能用无聊一词来形容。

两个人慢慢站起来、分四个回合战斗。双叶山缓慢的向前,男女川被迫缓慢的向后并且被轻松的推出了相扑台。怎么看都觉得双方并没有很投入,是一场像舞蹈似的相扑比赛。

虽然我当时还是个孩子,我依然觉得很无聊地回家了。

回顾当时的记录,我发现男女川是昭和8年(1934年)和昭和9年(1935年)的冠军,并且在昭和10年(1936年)大关级别前,一直战胜双叶山的。但从那以后直到退役,他一次也没赢过。退休后,他曾担任过一段时间的相扑协会理事,后来失去了职位。战后他竞选参议院候补委员,还担任过保险外交员,晚年似乎很孤独。

在我上初中的时候,偶尔会在车站等地方见到男女川,他穿着皱巴巴的西服,戴着软礼帽,在拥挤的人群中显得很突兀。有一些好笑,却略感悲哀的男人。

除了镜岩之外,男女川是另一位打动过少年时代的我的昭和力士。随着年龄的增长,我逐渐喜欢上了他这一种类型。

活着的废墟,没有活力。过气的相扑手的魅力在于过的有点苦吧(笑)。

我给男女川起的绰号是“绿力士”。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不去管什么道理,他就是“绿力士”。(笑)

说到过气的相扑力士,那个去年刚刚失去资格的新人类横纲双羽黑,我们该叫他什么力士?

 

*注:横纲是日本力士的最高级称号,相扑力士按运动成绩分为10级:序之口、序二段、三段、幕下、十两、前头、小结、关胁、大关及横纲

二子山若贵兄弟

1995

布面丙烯

80.5x100 c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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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日期:2022年08月2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