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南何村看戏来

快收秋的时候,我和二狗、顺娃几个村里的光棍在城门口说闲话,河西村的克五从村口一瘸一拐地晃过来了。

二狗见了道:“五娃,你的克星来了。”众人笑了笑,我就问:“老五你到我南何村克你叔来了?”克五笑骂道:“你狗日的碎怂,你叔我弄事的时候,你还在你大(爸)腿上转筋哩。”玩笑开完,二狗就问:“老五你弄啥来了?腿脚不好就不要到处乱窜了,咱这山沟沟里路不平,你都不怕滚沟了?”

克五这才一本正经地道:“我听说国成弟兄三个要合伙给他大过三年哩,要给咱南梁的乡党唱戏哩。”我们都觉得吃惊,这话要是从别人嘴里说出来,那任谁都不会相信,但是既然是克五说的,那八成就是真的。为啥?克五爱看戏是南梁一带人人皆知的事情,而且哪个村里演戏,他的消息最灵通。一双瘸腿没有一个当家的,只要有戏演,不管多远,一瘸一拐都要去看。

我们觉得吃惊是因为国成弟兄三个都是筷子蘸汤的货色,他大在世的时候就组团不孝顺,老汉过世三周年了能给乡党演戏?

何国成弟兄三个分别是国成、国栋和国梁,名字去“国之栋梁”的意思,但是这弟兄三个显然没有把父亲对他们“成栋梁”的殷切希望继承和发扬下来,都是小学念完就收拾回家了。俗话说“忠孝不能两全”,既然不能成为国之栋梁为国尽忠,在父母膝前尽孝当个孝子总是可以的。弟兄仨母亲去世早,老父亲含辛茹苦把弟兄三个养大成人,弟兄三个却没有一个人能担得起“孝子”的名号。这回给乡党们演戏,难道是良心发现了?

克五说:“弟兄三个跟黑麻子把戏都订了,费用三一三剩一。”我不免有些担心:“老五,我估计你这回是看不成了。”克五惊道:“为啥?”我告诉他:“老大老二且不说,老三国梁家里情况不好,平时啬皮得手抠尻门也要吮一口,你敢保证老三能出钱?”克五笑了:“我跟黑麻子打听了,钱国成先垫着,国梁今年种了七亩苞谷,收了一万多斤,他跟国成保证了,苞谷卖了就能把钱还了。”

听克五这么一说,众人都激动起来,没想到这些年在外村赶场子看戏,这一回竟然能在本村近门看一场秦腔了。而且还是沾全村最啬皮的人的光。

对于秦腔而言,南梁乃至整个渭水县甚至整个关中和西北五省的广大农村,无论老人孩子,男人女人,从来不缺乏最忠实的戏迷。一到麦罢和秋收完成之后的闲暇时节,正是各地农村秦腔戏班子最红火的日子,天天赶场子都赶不过来。而南梁一带的戏又属黑麻子的班子最好,当然也最难约。国成能约到黑麻子,在于他大过三年的日子正好是戏班子最红火的时节过去之后,尽管戏最红火的日子让广大戏迷过足了戏瘾,但是多演一场戏迷们也绝对不会缺席。

日子临近了,国成弟兄三个给乡党演戏的事情早已经传遍了南梁南北,三人也在村里成为众人恭维的对象,地位高得空前绝后,就连何光明见了他们也似乎变得热情起来了。人们因为看戏的热情,早已经忘记了他们曾经的不孝,当然也只是不提说而已,不可能因为一场戏而改变对他们的最基本的观感。

这场戏从下午五点饭后开始一直演到晚上八点,皮影班子也请来了。南何村的戏台跟前围满了附近村庄甚至更远村庄的人,到了晚上灯光大亮,周围的秋虫在周边飞舞着,唱腔和板胡的声响飘向很远的地方,人群中不时爆发出热烈的叫好声和掌声,惊得飞虫们纷纷散去,等掌声和欢呼声停歇才又重新飞回来。

这场戏演得空前的成功,甚至半个月之后还有人津津乐道,这让国成弟兄三个也颇为得意,被人尊重的感觉果然受活。然而好景不长,弟兄三个很快就因为戏钱的事情打起来了。首先是国栋媳妇不乐意,她听人说唱戏花了六千元其实是多算了,拢共只花了四千多元。这让国栋非常生气,当时就去国成家门口大喊大叫:“自家兄弟的钱你都坑哩?你还算是当大哥的,你算个球!”国成也不是省油的灯,就开始回骂:“你连个球都算不上!”弟兄俩一声高过一声,就抱着摔在了一起,最终滚在了地上。

国梁看着两个哥哥打成了胶锅,就在旁边跟着村里人围着看热闹,还不时地跟着众人起哄大笑。我看见国梁不拉架反而袖手旁观,就有些看不下去了:“国梁,你怂不拉架反而在这看热闹。”国梁笑笑:“管我的球事,我又没出钱。”我问他:“你哥给你垫的,你不打算还了?”国梁笑着说:“他俩这一打,我看是不用还了,等他俩把账算清再说。”

原来,国梁并不是一开始就想赖账,而是在国成给他要了一回账之后改变的主意。原本种了七亩玉米的何国梁,以为按照去年的价钱能大卖一笔。可是他跟媳妇到粮市上看了一回心就灰了。

他跟媳妇在粮食市场转了一圈又一圈,愁眉苦脸的样子就很明显地表露出来了:一斤玉米才卖到四毛钱,最好的才五毛钱,比起去年七毛八毛钱一斤的价格贱了近乎一半。两个人唉声叹气,在回家的路上就杠起来了。

媳妇把国梁骂得眼睛都睁不开了:“你个狗东西,简直没脑子!给死了三年的人演戏,亏你能想得出来!那两个当哥的也是一对瓜怂!这下美!戏唱了,钱啥地方来?以后吃啥穿啥?光尻子睡到槐树底下等老鸹给嘴里屙呀!”

何国梁被骂燥了,吼了一句:“老大的钱我不给了!”媳妇冷笑地训他:“你不给?你说得好好的如今不给了,以后在村里还活人不?”何国梁恼羞成怒:“我就要当一回球日脸!他谁还把我球咬了!”媳妇摆出一副更看不起他的表情道:“你个软蛋谁咬你!”何国梁被说到了痛处,一下子绷不住了,上手就把媳妇狠狠地锤了一顿,媳妇挣脱后直接转身回了娘家,剩下何国梁一个人默默地走回去了。

何国梁正愁没有理由赖账,没想到何国栋这么一打反而让他找到了赖账的理由。我笑说:“你狗日的脑子够数!”何国梁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却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嘿嘿地笑着,不料被顺娃一推就推到弟兄俩打架的地界上了,两个人看了一眼国梁,二话不说上来就打。国栋一边打一边骂:“你狗日的敢赖账!你的钱是我俩给你垫上的。打死你个坏种……”

这一下更热闹了,顺娃笑着喊:“国成哥,你弟兄三个给乡党们唱戏还唱一赠一?一场戏不过瘾现场再来一场?”众人听罢一下子炸了窝了,都张着嘴哈哈大笑,弟兄三个听了这话才觉得在大庭广众之下打架实在是难看,就停止了打闹各回各家了。

后来弟兄三个究竟咋解决的演戏的事情,我们外人就不知道了,只晓得直到现在弟兄三个见面谁都不理识谁。

作者:吉建军,字劳伍,诗人、艺美网专栏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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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日期:2017年11月2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