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和孙老合影
那是2008年秋天，我去天津看望孙老。那天，孙老的兴致很浓，我们谈绘画、谈书法、谈教育、谈人生，不知不觉一小时过去了，我不忍心过多地影响老人休息，就起身告辞。刚起身，看见在孙老的沙发靠背上放一把京胡。我知道孙老喜欢京剧，而且造诣很深，我顺口说：“孙老，您还经常拉一拉京胡？”孙老稍微欠了欠身子，说：“我从小喜欢京剧，人老了，现在偶尔还拉一段儿，你别急着走，我拉一段儿给你听听。”我喜出望外，说：“那太好了，我早就想领略孙老的琴韵呢！”我像一个孩子似的，坐在孙老的身旁。孙老操起琴拉了一大段京剧曲牌，手指竟那样的灵活，琴音是那样的清脆婉转动听，我随着孙老的节奏打着节拍，如醉如痴……
孙老放下琴，谦虚地说：“人老了，手指不听使唤了，自得其乐吧！”
“孙老，您太谦虚了。我从小就经常听父亲唱一些京剧的传统唱段，像《甘露寺》《空城计》《四进士》《萧何月下追韩信》《徐策跑城》《捉放曹》等等，有时候我也跟着哼哼两句，我学唱一段给您听听吧！”我说完，孙老高兴地笑了。
作者与孙老合影
我开口唱了《甘露寺》的一段：“劝千岁杀字休出口，老臣与主说从头，刘备本是靖王的后……”唱音刚落，孙老连说：“不错不错，有味儿，嗓子也好”。我知道孙老是在鼓励我。孙老向来都是这样对待学生。在场的人都被我们这一唱一和感染了。孙老的妻侄一直在孙老身边学画，他感慨地说：“这么多年来，我从来没看到姑父这么高兴，也没听过拉这么长的一段！”
孙老对京剧有特殊的爱好，喜欢拉拉京胡，晚上如果有时间，经常是电视里放着京剧，遇上他熟悉的曲段就拿起京胡拉上一段。据说，拉京胡不但是孙老在画画和读书之余的爱好，还是一种锻炼手脑协调能力的“秘方”。
孙老喜欢京剧，还因为他认为艺术是相通的，京剧和绘画的写意手法有共通之处。他在给我的信中写道：“我很爱京剧，当学生时经常拉拉唱唱（京胡），现在只还拉拉京胡。我发现京剧的‘写意’比重比国画还高出一截子。不管在化妆、服装、道具、表演、唱腔、念白……都采用了大胆的写意手法，较国画表现的写意程度要大得多。我常常不自觉地在拉京胡运弓时，感到与我写字用笔一般无二。将来有机会咱们可以一起拉拉唱唱，并探讨其中的美学思想。”
“其峰仰止——孙其峰先生书画精品展”展品
他又进而说：“比如，京剧表演艺术中，骑马没有马，摇船没有船，开门不设门，挂画不拿画……这些无一不是‘写意’。正因为敢于摆脱自然状态（实）的束缚，敢于‘写意’，这才使京剧升华到自己特有的高度上去。正是因为没有‘马’、没有‘船’……这才有了‘戏’；如果有了‘马’、 有了‘船’……也就没‘戏’了。”他在很多场合以及文论中阐述过他的这一观点。在刘琦的《京剧行头》一书的序言中写道：“京剧与我的本业——画国画——都是写意的，我从写意的角度上，也是从美学的角度上，找到了它们之间的共同点。这也就是人们常说的那个‘道’字，或者说是‘艺通于道’。”“制作京剧行头的着眼点不是写实，它有点像绘画中的重彩写意，允许以虚为实，但要让人看着觉得色彩斑斓，顺眼好看。譬如长靠武生戏要扎‘靠’，在‘靠’上面有不少零碎儿，诸如靠旗、飘带、靠绸等等，有的还有网子穗儿。演员穿上既威武，又适合表演。然而它不是写实。如果真要穿这身行头去打仗，敌人不用拿刀拿枪，只要拿个长钩杆子就行，一钩就能把这员大将从马上拽下来。怎么呢？他身上能让人钩住的零碎儿太多了。再如《苏三起解》这出戏中的苏三，要穿‘罪衣’，戴‘行枷’。在实际生活中，所戴的枷当然是用木头和铁皮制成的，所穿囚服也只能是布的，而且由于不同囚犯的反复穿用也多是又脏又破，很难看的。但在京剧舞台上，苏三戴的却是电镀的鱼形枷，所穿罪衣也是用红色绸缎制作的，悦目而不刺目。诸如此类的处理，我想主要是体现了观众的审美需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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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一次，我们又谈到京剧，我说“昨晚我在长安大戏院看了几出折子戏，有《拾玉镯》《盗仙草》，还有《秋江》。”一说到《秋江》，老人兴奋了起来，他说 “《秋江》这出剧，全剧也就两个人，一个少女一个老翁，舞台上没有船，但是少女和艄公就像在船上一样，悠哉游哉，这不就是写意吗！”“你看过《挑滑车》吗？”老人越来越有兴致。“我小时候好像看过，记不清了。” “《挑滑车》中并没有马也没有滑车，将军高宠靠在舞台上的动作，显示了他连续挑翻了十一辆滑车，展示了他的威风。如果我们画家也能像京剧艺术家那样去捕捉生活，表现生活，那国画的天地就非常广阔了”。
孙老在1980年的一次谈话中还谈道：“如果从京剧等传统戏剧中删掉那些不写实、讲究形式美的东西，你会发现剩下的‘写实’东西是不多的。正因为传统戏曲敢于‘不写实’，敢于‘虚拟’，敢于‘夸张’，它才那样精粹，那样完美。搞绘画的不妨多看看京剧、昆曲、川剧等传统戏剧，来冲洗一下自己的自然主义灰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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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剧与国画在中国艺术发展史上有着同等重要的地位，在世界艺术史上也可以说是一枝独秀，有其较为完整的美学体系。它们虽然是两大不同的艺术门类，但其美学价值息息相通，从意境到神韵，从意象到造象，追求艺术美是京剧与国画的共同艺术特征。因此，国画中往往不以形的自然准确为主要追求目标，而是讲画面的壮气、神气、生气和神韵。画面中的造型大多以夸张写意的手法来达到神似。京剧中的“四功五法”——唱、念、做、打，夸张地表现了现实生活中人的内心世界，用写意的手法惟妙惟肖地表现了各种不同社会阶层的人物。中国画则主要是用笔墨来刻画形象的，画家通过对现实生活的观察，用意象的构思在有限的画面上表现出无限的想象空间。
作者简介
于文书，教授，硕士研究生导师。原烟台大学党委副书记、纪委书记，中国高等教育学会美育专业委员会副会长；现任中国书画艺术促进会副主席、华夏文化促进会美育研究院院长、胶东文化艺术研究所所长、烟台大学美育研究所所长；烟台市美术家协会名誉主席、烟台画院名誉院长、烟台现代画院名誉院长、烟台艺术家沙龙主席
